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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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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好人

在好友蔡耀民的訂婚宴上,張簡只是和嚴冬簡單打過招呼。

當時的她穿著清麗優雅的淡藍色禮服,頭發巧妙地挽起,露出滿鉆珍珠耳釘,安靜地跟在未婚夫身後敬酒。

賓客之中不少人說她高攀了,可她的臉上寫滿了欲望滿足之後的怠倦感,或者說,那是一張沒有欲望的臉,不僅沒有那個年齡該有的張力,也沒有那個場合t該有的心氣。

她的溫婉是不卑不亢的得體,而非不得不獻的諂媚。

當時張簡就想,這樣的女人和只曉得在俗務裏翻滾的蔡耀民還真是不搭,大概這就是所謂的互補。

以至於後來倆人一拍而散,張簡一點都不覺得奇怪,還有些佩服嚴冬的勇氣。

“嚴冬,這位是張警官,這位是劉警官。”

白海平介紹完,不忘解釋一番自己和侄女在同一所學校的巧合。

張簡無心聽他說一些有的沒的,他只是意外眼前的女人和那天再訂婚宴上見到的,完全不像同一個人。

在游泳館時,他只是遠遠地瞄了一眼,沒太在意。可是今天這麽近距離,他覺得嚴冬身上流露出的,是在他印象中完全沒有出現過的靈動與自在——和她端莊古典的神貌又毫不沖突。

大概那份親事真的不如她所願吧。

拋開瑣事,張簡直入主題,講了他來的原因。

“你爺爺出殯前一晚,為什麽只有你一個人在守靈?”

同樣的問題,他雖問過嚴愛人,可還是又問了嚴冬一遍。

嚴冬知道,如實說出白天姑姑不許自己戴孝,晚上姑父給她最後和爺爺獨處的機會,必然又會牽扯出一堆事情。

“只是輪到我守夜了。一周折騰下來,大家都累了,我也最後盡盡孝心。”

“拉走屍體的兩個人,你還記得他們的樣子麽?他們有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

“看不清楚他們的樣子,大概怕感染吧,都包得很嚴實……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地方,說話做事都挺專業的。”

劉雪瞪了白海平一眼,“那個時候你在哪裏?”

“我在車裏休息,不能真讓她一個姑娘守著,誰知道太累睡過去了,不然也不會有後面的事兒,好在虛驚一場。”

劉雪心想,該不會是監守自盜。可是僅憑白海平和李谷是一個學校的,不能說明什麽,況且他看起來生活小康,沒必要為了販賣屍體鋌而走險,做些亡命之徒才會做的營生。

不過,劉雪想到那個特別的面具偷屍案,還是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7月初,剛剛放暑假的時候,你在哪裏。”

“7月初……6月底我女兒中考剛剛結束,我7月初和我愛人帶她去了趟上海,給孩子放松一下。有什麽問題嗎?”

白海平推了推眼鏡,依舊神色鎮定。

“白主任喜歡油畫?”張簡把話接了過來。

白海平視線望向辦公桌旁那面墻上掛著的那副《聖母與小兔》,只眨了一下眼,立即回他。

“噢,您說那個,附庸風雅而已。我屬兔子,去年本命年買的。我母親……去年離世了,我覺得那副聖母瑪利亞撫摸兔子的畫看著很親切,就買了。”

還挺合情合理。

單憑白海平這副畫聯想到那個偷屍人戴的面具確實牽強,自己一定是想太多,才把眼前一臉書卷氣的學校領導和遠在永寧的小眾案子聯系在一起。他和死者都在一個學校只是巧合。至於那副畫,完全說明不了什麽。自己大概是最近看那個鴛鴦鉞的“耳朵”看魔怔了,誤導了劉雪。

稍後劉雪詢問了一些有關李谷的情況,二人就離開了。

從體校出來,張簡接到同事電話。

“餵,張隊,我們已經調查完古廟刨屍案那個陳姓死者年輕時候的一些重要社會關系了。”

“知道了,這就回去。”

上午放學的時候,琪琪的電話終於接通了。

“餵,琪琪,你還好嗎?”

李峰將耳朵湊近蔣曉美的手機,緊張地聽著。

“我……我沒事,我最近覺得身體不太舒服,請假在家休息。”

蔣曉美沖李峰點點頭,示意他確實是琪琪的聲音。

“你昨晚……去哪裏了?”

“昨晚?我……我直接回家了啊。你……你什麽意思?”

那邊的聲音顯然有些顫抖。

“我……我有些擔心你,你沒有被威脅吧?你有什麽一定要說啊!”

“我……我沒有,你不用擔心。”

“嚴老師有找你麻煩嗎?”李峰忍不住插了一句。

“嚴老師?嚴老師是好人,你是誰?你不要亂說!先這樣吧!我掛了!我要休養,不要再打電話了!幫我給同學們說一聲,謝謝大家關心!”

不等蔣曉美說話,電話裏已經傳來斷線聲。

“嚴老師是好人……她為什麽突然蹦出這麽一句?”

蔣曉美氣餒地蹲在地上。

“嚴老師是好人……另一個就是壞人嘍?”

李峰自言自語著。

可是想到昨晚看到的那些兔子,那些被嚴老師虐待的兔子,他又搖了搖頭。

“琪琪說的不一定是真話,她不會被嚴老師威脅了吧?”

“你在說什麽?怎麽又扯上了嚴老師?不是在說白主任嗎?嚴老師和白主任是親戚,就是一夥嗎?”

李峰講了昨晚自己在教工宿舍的空房間看到的景象,蔣曉美也意識到自己在學校後面巷子裏為什麽會撿到兔子死屍。

“李峰!”

聲音從遠處傳來,李峰一擡頭,是白冰潔。

她穿著平陽一中的校服,正在體校門口和他揮手。

對於李峰,白冰潔一向是羨慕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父母只有她這麽一個女兒,從小對她的教育便極其嚴苛。尤其是母親,對她的學習生活事無巨細地幹涉。

她之前就讀的初中本就是在全市以精英教育、超前學習著稱的平陽中學,重點中的重點,多少人擠破頭考不上,從初一開始就是三節晚自習,每周上六天課,周日還要上晚自習,寒暑假只有其他學校的一半,兩年學完三年課程。

如此繁重的課業,母親還要求她參加各種英語比賽、上電視節目,常常領著她往省城甚至北京跑。到最後主辦方要的錢實在高的離譜,母親覺得事情有些變味兒,這才打消念頭,理會白冰潔持續了很久的抗議。

因為經常請假,她和班裏的同學都不是很熟悉,大到組團完成活動,小到一起去衛生間,都沒有人歡迎她。說不上來那是一種敬而遠之還是變相排擠,白冰潔總是形單影只。

班裏有個規矩,按成績挑座位和同桌。每次月考成績出來,所有人會按成績排名在走廊站成長長的一列。從第1名開始,老師依次喊名字,同學再一一進入教室挑選同桌及座位。很多人都會事找好同桌,大多成績好的與成績好的坐一起。成績差的……平陽中學沒有成績差的,在這裏的最後一名,也是其他學校的尖子,所以排名靠後的組成同桌,還是第一名和最後一名組成同桌,老師都不會擔心彼此影響的問題。

每到這一天,同學們都會看熱鬧,猜班裏的那幾對情侶會不會借此坐在一起。可是這一天對白冰潔來說,像上刑一樣難受。她的成績靠前,往往會最早進教室。她不會坐得太靠前,每次都挑第四五排一個靠邊的位置,可是從她坐下開始,臉上就開始發燙。因為她要等到老師念班裏最後一個同學的名字,她才會被動擁有同桌。

白冰潔想過,是不是因為自己常常請假同學認生,或者因為自己常常上電視同學看不慣,所以受到排擠……直到聽見一個同學說,誰跟她做同桌誰倒黴,家裏會被她那個做記者的媽調查個底兒朝天,出點大事小事都要找老師說道,實在是惹不起白大小姐,上幾天電視真把自己當明星了。

她百口莫辯。

難過的時候,她就聽孫燕姿的《我不難過》,雖然是一首情歌,但是那句“我並不懦弱”就像充電一般,聽完好像就不再洩氣,煩惱的事情稀裏糊塗就過去了。

直到一次選座位,排名第二的她進入教室,便迎上第一名——李峰的目光,他努努嘴,示意自己坐到他身邊。

那個瞬間,白冰潔覺得整個教室的光都亮了起來。

而那個光源,就是李峰。

她不可置信地走到李峰旁邊,和他成了同桌。

平日裏,李峰似乎也獨來獨往。白冰潔看得出,他很簡樸,也看得出,他很自洽。

李峰從沒跟她聊過家裏的事情,但他的獨立和果敢,似乎是家庭原因造就的。他一定從小就承擔了許多,才會那麽善於決策。

白冰潔初三的時候,想剪掉長發,留一頭孫燕姿那樣的短發。嚴愛人說,那種和獅子狗一樣的發型想都別想,劉海兒梳都梳不起來,影響學習。

看著白冰潔每天趴在桌子上,對著本子一遍遍畫著短發少女,了解實情的李峰對她說:“你自己的頭發,為什麽要別人做主。如果這種小事都要聽別人的,你以後怎麽做大事。你剪了只挨一次說,你不剪會每天難過,哪件事影響學習呢?這是一件你今天出了校門立馬就能做到的事,別猶豫了,一會兒就去。”

李峰的話像打開了白冰潔心裏的某個開關,讓她如釋重負。一直以來,她都像是母親的洋娃娃,沒有自己的聲音。剛t剛那個新的聲音讓她意識到,自己是時候走出母親畫好的圈,慢慢找到自己的聲音。

此刻,她正頂著一頭清爽的短發,像漫畫裏跑出的元氣女生那樣,向李峰跑來。

中考之前,白冰潔一直以為他們會在平陽一中——全市最好的高中見,沒想到開學之後,她跑遍了每個班,都沒見到李峰的身影。她鼓起勇氣發短信給考入其他學校的同學——那些她並不熟悉的同學,依舊沒有答案。

直到在自家樓下遇見李峰,意外之餘,她通過李峰妹妹的死猜到他放棄去重點高中的原因。特別是他看向自己父親的眼神,讓她有些害怕。

今天她來,是想和李峰挑明,問問他究竟想做什麽。

“我今天是特意來找你的。”

“如果你是勸我去一中報道的,就回去吧。”李峰低著頭,不敢直視她。

對於這段友情,李峰是珍視的,可對於她和白海平的關系,他不知如何自處。

白冰潔想說什麽,又覺得蔣曉美在一旁不太方便,欲言又止。

蔣曉美也沒有離開的意思,繼續在一旁叉開腿帥氣地蹲著。

李峰看出白冰潔的意思:“她叫蔣曉美,自己人,有什麽想說的你就說吧。”

白冰潔一楞,有些不高興,但還是說了。

“你昨晚在飯桌上說的話我不太懂,你是覺得你妹妹的死有什麽蹊蹺嗎?還是和我爸媽有什麽關系?”

“我……你……你想多了。”

“是嗎?你知不知道你一點都不會撒謊,你看著我說,你來體校是為了什麽?你來這毀掉自己前途你妹妹就能回來麽?”

“有些高貴的人別在那‘何不食肉糜’了,總歸死了的不是你家人,站著說話不腰疼。”

“你……我不跟你說,我和李峰說,李峰,我爸不是壞人,你有什麽困難告訴我爸,他一定會想辦法幫你的。”

蔣曉美在旁邊“哼”了一聲。

白冰潔沒有理會,繼續說,“李峰,昨晚不是有說好一起秋游麽,這個周末,也就是後天,早上7點我們來接你,一起去散散心吧。有什麽話也有機會和我爸當面說開,你了解他之後你就知道他真的是個很好的人!你有困難就和他說,或者和我說,我們都會幫你的。”

李峰還在猶豫,白冰潔已經轉身要走。

“那就這麽說定了,我先回家了,我爸媽該著急了,再見!後天早上七點!”

說完,白冰潔又甩著一頭漂亮的短發跑開了。

李峰看著她無憂無慮的背影悵然若失。

好人……

琪琪說嚴老師是好人,白冰潔說白主任是好人。

呵,這個世界,還是好人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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